欢迎您访问太湖政协网!   现在时间: 设为首页 |  加入收藏
首 页 政协概况 新闻动态 建言立论 调研视察 社情民意 提案工作 文史资料 委员风采 乡镇工委
首页 > 委员风采
 
孔银娇
(发布日期:2012-02-29 14:13:40 人气: 作者: 资料来源:)

 

 

        孔银姣,女,19638月出生于太湖县新仓镇塔山村,太湖县粮食系统下岗职工。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主建国会会员,太湖县第四、第五、第八、第九届政协委员,现供职于安庆市金麦食品有限公司。
 十九岁发表小说《天鹅望着远方》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好评。小说《寂寞的树》获安徽省作家协会、安徽省文学院主办的《安徽省首届小说对抗赛》铜奖,散文《蝴蝶》获2009年度《安徽新闻奖副刊类好作品二等奖》在《中国花亭湖散文大奖赛》中获奖。有诗歌、散文、小说、文学评论发表于《诗刊》、《中西诗歌》、《中国诗词月刊》、《清明》、《星火》、《安徽文学》、《文学港》、《文化视窗》、《新潮》、《文学与人生》、《安庆日报》、《大别山诗刊》、《三月》、《作家导刊》、《振风》、《长河文艺》等等,大型报刊杂志。有散文和诗歌收入安庆市文联主编的《安庆六十年文学艺术作品选》;小说、散文收入《安庆六十年精品集》。诗歌收入《当代汉诗观止》,散文收入《禅湖笔意》等多家选本 散文集《隐藏或呈现》已交付出版社,可望年内出版。
代表作小说《天鹅望着远方》发表于《振风》双月刊1984年第1
小说《寂寞的树》发表于《星火·中短篇小说》 2009年第2期,获《安徽省首届小说对抗赛铜奖》
小说《停电之夜》刊《星火·中短篇小说》2010年第五期
小说《心魔》发表在《清明》2010年第6
散文代表作:《蝴蝶》获《安徽新闻奖副刊类好作品二等奖》,发表于2009514《安庆日报》天柱山副刊,继而又在 20101期《特区城市管理》文化视窗发表,期间被外地多家网络和报纸副刊转载。
散文《那个黄昏的树向我跑来》发表于2009年第7期《文学与人生》同时收录于安庆市文联主编的《安庆六十年文学作品选》
散文《黑鸟》发表于《安庆日报》天柱山副刊,散文集《隐藏或呈现》的第一篇
诗歌代表作:《废墟》、《在山中》发表于《诗刊》2010年上半月刊第17期;《民工》发表于《中西诗歌》
 
作品展示: 
 
《寂寞的树》(小说)
 
                                     
                           
 
  何佬当了二十多年的生产队长,到处开会作报告,天天忆苦思甜,把做庄稼的活计撂疏了,锄头和犁耙全生了锈。那一年政府分田到户,何佬着急了。几个女伢已出嫁,一个儿子还小,生产队不给工分,自己又懒得做田,吃什么?
何佬大名何刘来,精瘦的身子,圆扁头壳,几颗门牙长得往外冒。冬天喜欢穿着一件大棉袄,很长,拖齐小腿肚子,人就显得格外矮胖。他家住在天罗山,山脚下有条三岔路,路旁有棵两抱粗的老枫树,树下常有牛贩子、货郎担在那打尖歇息。何佬脑子转了几转,利用当队长的权力,把那块山分给了自己。不久,就到三岔路口搭了三间草屋,开了个茶馆,顺带卖些黄烟、纸烟,糖果、麻花、黄裱纸。还有女人用的手巾、袜子。
   其实何佬脑壳不笨,练得一副好嗓子,嘴甜手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会唱长吆吆的山歌,唱起歌来拿腔带调,拖着哭音,乍一听还以为是哪里死了人。每日早晨起来,就用污渍斑斑的紫砂壶,泡一壶酽茶,坐在门前的竹椅上,唱“十月怀胎娘辛苦”。可惜没得文化,不识字,对于歌词,全靠自己粗俗的理解。见女人从马路上过,连忙眯起眼笑,改唱“十八摸”。若来了兴致,又自己编些词儿扯着嗓子唱:
    
       寮姐不要多齐整,
       只要灵泛会为人啊!
       花姐走郎门前过,
       爱煞郎的心窝窝啊……
 
    然后喊女人进来喝茶。女人笑骂:“一张水嘴!”身子已进了屋来,坐在竹床上喝谷尖茶。这谷尖茶何佬自己是舍不得喝的,留着在女人面前装门面。当然这谷尖茶也不会白给人喝,何佬看船下篙,遇上花心些的女子,喝着喝着,见马路上没人,就一脚踢上店门,把女人弄到里屋去“十八摸”。摸过后,女人笑着说一碗茶就把人打发了么?何佬只好到柜台里拿双花尼龙袜子,塞进女人裤袋里。好像也送过香肥皂和毛巾之类的东西。好在何佬的老婆眼睛不清爽,整天缩在老屋里不出门。
   梅子是何佬的老相好。有回梅子家里杀了条牛,牛肉要卖掉还债,就剩一副牛蹄子。梅子把牛蹄子煨烂,假装上山扒柴,背着柴篓来到茶馆,叫何佬夜里到她家吃牛蹄子去。梅子的男人外出卖牛肉去了,何佬缩在她家吃了一碗煨得稀烂的牛蹄筋。那男人回来后,见老婆只给他盛了一碗骨头汤,就说:“怎么这牛蹄子尽是骨头哇?”
   这件事成为何佬一生的荣耀,这段艳史四乡八镇无人不晓。何佬讲了几十年,当然他要将真实姓名隐去,要不然怕人家撵上门来打嘴砸锅。说的次数太多了,人们都能把这故事背下来。后来只要何佬一开口,别人就说,“这牛蹄子怎么尽是骨头哇?”他就满足得摇头摆尾,比做了镇长还要得意。
于是有人送了他个外号:牛蹄子何佬。
    何佬的嘴上功夫实在了得,除了会唱荤曲,还擅长说媒。
一到天黑,他将店门一关,就到人家去蹭夜饭。何佬毕竟当过生产队长,早年是个有身份的人,怎会白吃人家的饭菜呢?饭桌上,他舌吐莲花,口翻白沫,把个瘌痢头说成云雾山,把个痴呆女人说成旺夫相。在社岭镇,何佬是名人,大小也算得个店老板。他的茶馆坐落在三岔路口,人气又旺,因此一般的百姓人家,以托何佬做媒为荣。大部分亲事,只要何佬上过几次门,想不成都难。有些是男伢女伢早就认识,暗里也偷偷尝过腥了,巴不得何佬连夜把他们撮合成夫妻。其实,很多人家只是请何佬串个媒,那样的媒当然好做。
 何佬做媒的瘾头越来越大,做到后来就成了活广告。如果有人怀疑他的能力,他就气壮如牛地说:“张某某、李某某都是我做的媒,凡是我做的媒没一只寡蛋,个个都生儿生女。”又说,“我做媒的女人经用,越用越胖,越用越活泛。”说得人家公婆心里感激不尽。
  何佬也有说话漏气的时候。
  有个女子离了婚,暂时住在娘家。父母就托何佬为女儿寻个婆家。何佬颇费了些口舌,才劝动一个肯娶二水货的男人。那男人也是结过婚的,老婆跟人跑了,可那男人却发誓要找个黄花闺女。何佬就说,黄花闺女并不好用些。如今这年头,要想找个真正的黄花闺女,除非先买个小嫩妹回家慢慢养,守着她慢慢长熟,要不然外面花花世界,哪个又能保证交到手上的是黄花闺女呢?那男人终究被何佬说得点头同意。
  何佬又跑到女方家去,把那女子叫到跟前,苦口婆心,慢慢做工作,先说那男人一表人材,有点像电影明星;又说那男人如何有钱,手上戴着两只金戒指;接着就说那男人如何疼老婆。女子忙问,他这般会疼老婆,他老婆怎么跟人跑了呢?何佬一愣,接着笑道,他整天把老婆搂在怀里,任何事都不要老婆做。那老婆生怕自己闲出毛病来,又怕把他累死了要吃官司,哪有不逃走的道理?一番话说得那女子脸红耳热,她倒是个不怕吃官司的,于是点头同意了。偏在这时,何老又补充一句:“过夫嫂、连夜搞,你俩不如趁早结婚。”
  听了这句话,那女子不乐意了,顿时就翻了脸,站起身来,指着何佬的鼻子呸道:“你这个老不死的牛屁股嘴!过夫嫂就不是人么?连夜搞那不成了牲口?我不要你做媒,你给我滚,滚远些!”
  何佬很没面子,歇了好长时间没给人做媒。
  
                       
 
    茶馆开到七八年头上,何佬把三间草屋升成了瓦房。店铺里又添了几节明晃晃的玻璃柜台,货物逐年增多,钱财也越积越厚。这期间他老婆过世了,他成了鳏夫,带着儿子过日子。半夜想起老婆来,难免有几分孤独寂寞。不过,如今没人管着他,自由自在的身子,就觉得这日子过得跟神仙差不多。
  何佬有个侄子叫何的狗。
那何的狗是个小个子,背脊骨有些弯,几十斤重,又没老婆,整天的好逸恶劳,是个泼皮无赖。有次何的狗来买盐,何佬故意把秆杆摆弄得翘翘的,嘴上说:“哎呀,多一点就算了吧,反正你也不是外人。”
    这类话,是何佬开店的习惯用语。
    偏偏何的狗较真,回家称了一下,少四两。
虽说是侄儿,可那侄儿终归是个泼皮。惹恼了泼皮,何佬少不得要受些气。那泼皮当时也不做声,每次喝多了酒,就坐到何佬的茶馆门外去叫喊:“我叔疼我呀!我买两斤盐,他只扣掉四两!怪不得人家盖茶馆,就像撑起一把伞!”听着这话,茶客们把头扭过一边吃吃发笑。那泼皮就人来疯,越说越有味。
  何佬被泼皮侄儿揭了脸皮,气不过,就跺脚骂他:“你这个坟山尾上出的东西,这般不争气,做柴烧都没得焰火。”泼皮嘻嘻地笑:“我要是争气,不也跟着叔学会扣秤了?”何佬怕坏了生意上的名声,急得直吼:“的狗,我叫你一声叔,中啵?”那泼皮说:“我怕雷打头呢!”说罢拍打着干瘪的屁股,笑着跑了。
  有道是,亲戚只望亲戚好,兄弟只望兄弟倒。有钱的人,手要是攥得太紧了,不从缝隙里筛落些许好处来,自然会遭人怨恨的,贼也日夜惦记着你。
某个月黑夜,茶馆的墙壁被人挖开了,偷去若干好烟好酒好茶叶。
   何佬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发现遭了贼手,站在茶馆门口,捶胸顿足地哭喊起来,鼻涕掉进嘴里,他就用手抹一把,擦在鞋后跟上。他边哭边骂:“我挖了谁家的祖坟,竟这样起心害我!我寻的也是几个苦钱,侍候人的交意,针尖上削铁,还要熬更守夜……”就有茶客说,何佬,你昨晚喝酒没有?何佬说连酒杯都没碰过。茶客就说,肯定又是到哪里“十八摸”去了,讨了晦气。何佬生怕儿子怨恨,只得赌咒发誓,说他昨夜一直睡在茶馆里,好像被鬼迷昏了头,睡死了。又说那贼好手段,没弄出半分响动。
  儿子长得半成熟,知道去派出所报案。
民警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就叫何佬提供一些线索。何佬思来想去,认为侄儿最可疑。民警觉得这种怀疑不无道理,如果手脚干净,那还叫什么泼皮呢?于是拿出铐子,把何的狗捉走了。何的狗气得鼓眼暴睛的,说他那晚在十几里外,陪个寡妇人家睡觉,警察先生要是不信就去问吧,为慎重起见,警察找到了那个寡妇。寡妇说,那晚何的狗是在她家睡觉,一直到天亮才出门。有人证,派出所关了何的狗五天,见榨不出油水,只好放人。那泼皮站在派出所门外,死活不肯回去,说人又不是猪牛,白让你们关五天啊?好赖得给壶酒钱。警察就板起脸喝道,你白睡人家寡妇,难道还睡出理来了不成?
  何的狗喂了五天虱子,连壶酒钱都没挣到,从此跟何佬结冤结仇,喝过酒就坐在茶馆门外,装疯卖傻,尽说些难听的话。只要何的狗一上门,茶馆就没法做生意。何佬说,我算惹了鬼了!那泼皮说何佬报假案,害得寡妇再也不肯理他,他找谁消遣去?何佬如果不给他讨个老婆,他这个鬼就天天来茶馆,直到把何佬缠死!
   何佬怕泼皮,可有个人不怕——何佬的儿子。
   儿子渐渐长大了,结实得像根树桩。
   某日,何的狗又喝多了酒,赖在门外耍酒疯。
   那小子也不出声,闷闷的走上前去,拎起那泼皮就往路边小水塘里扔,把那小个子堂兄扔得咕咕咚咚不泛头影。何的狗从水里爬起来,眨巴着眼睛,满头满脸全是泥浆。水塘边很多人看热闹,劝何佬父子俩不必跟个泼皮一般见识,毕竟是一根藤上结的瓜,免得别人看笑话。何的狗抖落着身上的水珠子,一边叫骂一边往家里跑。
 但是,欠何佬的五百多块钱,却故意拖着不还。何佬上门讨要,那泼皮说,我是进过班房的人,精神受了损失。寡妇不要我了,我得找女人吧,五百块钱哪里够找个女人?何佬叹道,真是杀无血、剐无皮!那钱,就算是我烧给鬼的冥币吧。那泼皮两眼一瞪,突然吼叫起来:“何刘来同去!你制造冤假错案,伤害我们老百姓,难道不该给我平反?你好歹吃过公家饭,当过领导干部,当真不懂政策啊?”这些年来,还只有何的狗记得自己曾经当过“领导干部”,何佬心里热乎乎的,又掏出两百块钱来,塞给那泼皮手里,低声说:“叔哪会不懂政策?上级培养叔几十年,会白培养了吗?”
  
                    
 
   茶馆虽说人气旺,但来喝茶的都是些老头子,边喝茶边说古,有的还会背几句古书,显得很有城府的样子。不过在钱财上,却看得性命一般,在茶馆里泡了一天,临走时扔下四角钱一壶的茶钱。何佬实在没多大赚头,就带头打起麻将来,另收五角钱的台费。渐渐地何佬就迷上了打麻将,如若哪天不摸几圈,就失魂落魄。
  迷上麻将后,生意就交给儿子去打理.
  何佬的儿子名叫何子良,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家底又殷实,就有人来给何子良说媒。何佬亲自挑选,选中了塔山村里一户人家的大闺女。那女孩腿长腰高,脸盘儿漂亮,嘴巴又甜。何佬是惯会做媒的,又会看相。他不看那女孩的脸盘儿,却绕到后面去看人家的屁股,见那屁股厚墩墩的,便放下心来。这般肥厚的一只屁股,还愁不给他养个孙子?那女孩果然乖巧,蜜月里也不像个新娘子,跨进门来就炒菜烧饭:“大,吃饭了。”说着就把饭菜端到何佬的麻将桌上.  
      “好,放在那。”何佬乐得嘴都合不拢,一边吃饭一边又去摸牌。
  下午麻将歇场以后,何佬总不忘记把一天的营业款清点一遍,收到自己的小木箱里。何佬不识字,只认钱不认存折,钱太多了就叫儿子拿到银行去存,他自己总要从中拿出百把块钱来,收进旧衣服里,这不是藏私房钱,打麻将谁敢保证只赢不输呢?
“大,明日要进货,这钱……”儿媳妇说。
  “明日进货,我再拿出来。”何佬说。
  何佬忙着打麻将,常常打昏了头,难免有忘记收钱的时候。那天歇场时,儿媳妇终于忍不住了,试探着说:“大,你年纪大了,也该享享清福。你不如干脆让子良收钱算账,免得累着了你。再说,每次进货,这钱收进拿出的,很不方便。”
  从此何佬就失去了收钱的权力。
  何佬每次输了钱,就去店铺抽屉里拿,那天发现抽屉上锁了,媳妇靠着门框嗑瓜子,他不好意思找媳妇要钱,只得偷偷问儿子:“子良,那放钱的抽屉怎么上锁了?”
  儿子说:“店里杂色人多,不上锁怎么行?钥匙在小芳手里,你去问她要吧,我又不管家。”何佬只得硬起头皮去找儿媳妇:“小芳,你把锁打开,我想拿些零钱。”媳妇刚刚嗑过瓜子,两片嘴唇红亮亮的,对何佬笑了笑:“大,我不是听你说天天赢钱了吗?既然天天都赢钱,那钱到哪去了?”
何佬这才晓得他碰上了个厉害角色。
  “我是想换些零钱。”他吱唔道。
  媳妇嘴上虽然还在笑着,眼睛里却藏了几分冷淡。慢吞吞的打开抽屉,每次拿出一枚钢币来,两根手指头往桌上一压,发出咯噔一响,渐渐摆满了半张桌子,共计四十枚。何佬的脑门上早就渗出热汗来,又不好发作,只得将钢币用只破茶杯装好,往外走去,在出门的一刹那,他回头看了一眼儿媳妇的屁股。那屁股尽管照旧厚墩墩的,不过在何佬此刻看来,跟何的狗那只干瘪的屁股相比,儿媳妇的屁股漂亮不到哪去。
  从此,何佬得小心看着儿媳妇的脸色。
  
                    
 
   有一天,突然有很多小车停在茶馆门口。从车上下来的人都夹着黑皮包。那些人在路边指指点点,说这里要建镇了。这条烂乎乎的土公路,要修成国道。公路两旁的田地,将全部征用,建成临街商品房。
 何佬家占地最多,临街一排能做七间铺面。
 何佬忙起来了,只得暂时歇下麻将,不时被镇里人请去开会,商量征地规划建镇的事情。有会开,何佬就想起了当队长时,那些辉煌的岁月。他天天像过年一样快活,回家后,就在儿子和媳妇面前吹牛,说镇里人如何看重他,镇长亲自请他在大会上发言,喊他“何刘来同志”,还专程为他置办了酒席。儿子不冷不热地说:“大,你别被他们的酒灌昏了头,乱答应事情。”何佬说:“我晓得,我当了几十年的生产队长,还不会说话吗,你放心吧,不会吃亏的。”何子良就教父亲如何到镇里去要钱,必要时可以倚老卖老,哪怕耍点赖,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何佬有些为难,说镇长喊他“何刘来同志”,要钱肯定得依照政策,他怎么好好意思找组织上乱要呢?儿子不乐了,有些生气地说,这都什么年头了,镇长那声“何刘来同志”,能换回一包卫生巾吗?
听了这话,何佬愣了愣,忽然有些伤心。
  不管怎样,这地方毕竟要变了,变成一个崭新的样子,因此,何佬还是很激动的。近些日子,他又去镇里开过几回会,镇长喊他“何刘来同志”,他就喊“镇长同志”,镇长乐呵呵地答应了。开会回来,他就在公路两旁转悠,一想到这些肥田好地将被废掉,在上面建商品房,盖工厂,何佬就很心疼,掏出手帕擦眼泪,对镇长说:“镇长同志啊,这些田可是肥得流油的,掉根稻草都能长出稻子来……”
  最令何佬伤心的是,路旁那棵老枫树也要被挖掉。
  没事的时候,何佬常常摸着那棵树,嘴里叽叽咕咕的,谁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那是一棵独树,旁边连个说话的伴也没有,很孤独。自从茶馆开张以来,树下就一下子热闹了,这树好像沾了人气,长得更加枝繁叶茂。秋天的时候,树上结了好多毛刺刺的球,冬天的北风一吹,地上黑黑的球一大片,何佬就把那些球扫回家烧茶。那种枫树球特别好烧,何佬在漫长的冬季里不缺柴火。
何佬觉得,自己也是一棵独树。老婆死后,身边没个说话的伴。儿子跟媳妇倒是喜欢说笑的,但他们天没黑就关了房门,躲到一边去说笑,把他扔在堂屋里。他看着墙壁,上面只有一根孤独的影子。
  为了保住那棵老枫树,何佬几次找到镇长,说镇长同志,树也是有灵性的,映照天罗山的老屋。老屋里的何氏家族人丁兴旺,就全靠这棵老枫树庇护。如果砍掉了,老屋里出了什么事,谁担当得起?镇长似乎有些生气了,大声说:“何刘来同志!你几十年的队长是怎么当的?那是封建迷信!公路不能转弯修,必须砍掉那棵树。”
何佬为了那棵老枫树,好几夜睡不着觉。
  那些夜晚,他在睡梦里常常感到有人在砍他的手,砍他的脚,他被砍伐成一段一段的,浑身都疼。他从梦中疼醒了,却隐隐听见儿子房里传来低低的说笑声,于是,他心里也疼了起来。几天后,伐树的人带着电锯来了。儿子和媳妇在旁边说,这树早该砍掉了,立在门口影响做生意。何佬看见那锯屑是红的,说那是树流血了,摸出手帕擦眼泪……
  
                       
 
   不过两年时间,这里就建成了一座繁华小镇,中间是几十米宽的水泥路,两边齐扎扎的三层楼房,排了好几里。附近村里的民外出打工挣到了钱,就上街来买商品房。有也一部分是本地老百姓的,他们拿着土地补偿款,建起了小洋楼。何佬家占地最多,沿街建了一顺排七间店面房,因此成了镇上的首富。
  这条街上各种店铺都有。何子良把店面房租了三间给人家,剩下四间,留着自己开了个百货批发部,请了两个小姑娘帮忙。家里一应大小事务,完全不用何佬操心了,他整天靠打麻将消磨光阴。
   有位牌友找何佬借钱,何佬为了显富,将所有的私房钱全掏出来,从里面抽出一千块借给牌友。不想牌友还钱时被小偷盯上了,不但牌友还的一千块钱偷得精光,连何佬的钱包也掏走了。何佬攒了两年的私房钱,连丢带输的,所剩无几。
  何佬没钱打牌了,觉得这日子实在无聊,就坐在店外的那张小木椅子上,扯起苍老的嗓音唱山歌,唱几句就“啪”地一声,吐出一口又浓又绿的冷痰。门口地下,四周一片全是痰渍,儿媳妇看了恶心,又不好意思说,只得用巴掌捂住嘴,匆匆走过去。
  两个小姑娘没事时,就听何佬讲故事。
  何佬说,从前有一个人家,生有三个女儿,找了三个女婿。有一年正月初二,三个女婿都到岳父家来拜年,轮流给岳父敬酒,岳父喝得半醉,想考考三个女婿,就指着手上的那把银酒壶说,你们谁能猜到这把酒壶有多重,我就把这酒壶就送给他。大女婿和二女婿都很聪明,家境也好,深得岳父的欢心。三女婿是个憨子,但三女儿却绝顶聪明,她轻轻伏在丈夫耳边说“十二两”。三女婿就说,我晓得,十二两,十二两。岳父不想给三女婿,想变着法子赖掉。正好这时候岳母走进客厅来,岳父就说,你们猜猜岳母有多重?三女婿又说十二两,十二两,全家哄堂大笑。三女婿说,你们笑什么?不信就称。岳父无奈,只好叫三个女婿帮忙把把岳母用绳子绑起来用秆称。不想绳子断了,岳母咚隆一声跌出尿来,三女婿拍掌大笑,就说,我说十二两就十二两,还掺些水。
  两个小女孩笑出眼泪来了。
何佬就很得意,第二天又说了一个故事:
  说是从前有个员外家请了位私塾先生,腊月二十四,先生满工回家过年,员外就叫书童担些年货送先生回家,书童回来后,员外就问,先生家境如何?条件可好?书童说,先生家好。员外就问,怎样个好法?书童就说,先生家有十里路的柴火山,五里路的小菜园,滚珠圆门,四十八个天井,一根点火桩也要值几千两银子。
   员外心想,先生的家境如此宽裕,还出来教书,明年一定要善待他。第二年,员外果然对先生格外客气。又到了年底,员外想亲自送先生回家,看看先生家到底是怎样的富贵。书童怕员外看出破绽要骂他,只得实话实说。十里路的柴火山,是先生在离家十里地的时候就沿途拾柴禾,五里路的时候就扯野菜,用晒筐做门,屋上破了四十八个洞,他老婆站在旁边拿着蜡烛做点火桩……
    两个小姑娘又是一阵疯笑。
   开始时挺新鲜的,听多了也觉无趣,加上何佬陋习难改,有时夹些粗俗的笑话进去,甚至还哼出一两句荤曲儿来,两个小姑娘听着不入耳,羞得粉脸通红。时间久了,儿子和媳妇以为何佬在小姑娘面前为老不尊,都不愿搭理他。
   后来只要何佬开口说笑话,所有人都跑了。儿子和媳妇为了耳根清静,只得每天发十块钱给他,让他上别处玩去,免得他在门口吐绿痰,讲那些下流的笑话。可惜镇子虽大,却没有何佬玩的地方。
  
                      
 
   何佬孤寂无聊,又睡不着觉,每天早上四五点就起来跑步。镇上的人家渐来渐多,慢慢就有了很多退休的老头老太,他们或坐在街檐下聊天,或去广场上扭秧歌。何佬跟那些老头老太混熟了,但人家都是又有工资又有文化的人,嫌何佬浊俗,不愿陪他玩。何佬每天十块钱,想打牌是不够的,只能买些早点和零食。
  儿媳妇常当着何佬的面对别人说,家里做屋借了很多债。何佬每天吃吃玩玩,还拿十块钱的工资,也算不错了,跟我娘家父亲相比,是在天堂里过日子。媳妇又说,我娘家父亲还要做田做地,还要养猪,我哥一年到头都不给他一百块钱。何佬想了想,觉得媳妇的话也有道理,餐餐在家吃饭,还拿十块钱工资,怎能还不知足呢?
  这年春上,街西头又新开了一家洗头房。里面七八个小姑娘,都操外地口音。她们的衣着袒胸露臂,惹得一街的男人心猿意马。洗头房整夜不关门,外面挂着两盏红灯笼。小姑娘们喜欢站在门口,见了过路客人就笑嘻嘻地招手。  
有天早晨,何佬沿着街边跑步,突然看见了一个熟人。那熟人姓林,是以前的公社书记,和何佬年龄差不多大。林书记的老婆是个白胖的老太太,已从卫生院里退休了。何佬看见林书记也在跑步,跑着跑着,就往那洗头房里一钻。何佬当时就蒙了,他很想喊一声“林书记同志”,可他不敢喊,怕闹笑话,因为儿子说过,“同志”换不来一包卫生巾。
   从此之后,何佬就起得更早,沿着街边,往那洗头房方向跑去,留心看着,就常看见一些熟人往里面钻。那次,他看到“镇长同志”从里面出来,不觉大吃一惊,想起当初镇长喊他一声“何刘来同志”,喊得他热血沸腾,而现在,“镇长同志”也钻洗头房了,心里就想,儿子也许没说错,“同志”换不来一包卫生巾,“镇长同志”也不例外。这一刻,何佬心里很难过,同时又少不得有些想法,怨自己生不逢时。
  跑步结束后,何佬就花三块钱,到附近茶馆里去喝一壶茶,吃两根油条。一壶茶要喝整整一个上午,喝到午饭熟了才回家。下午的时光是最难打发的。他想在家里看电视,可孙女儿抓住遥控器不放。他认为孙女儿看的电视节目肯定弄错了,猫怎么会害怕老鼠呢?假如老鼠都敢欺侮猫,这世道还能活人吗?越看越生气,就去店铺里闲逛。那两个听故事的小姑娘见了他,忙扭过身去,装模作样地念着商品说明书。媳妇却走过来了,先说不见了钱,接着又说不见了烟,何佬低着头离开了店铺。
他站在屋檐下,望着远山,眼里泪光闪闪。
                    
 
    何佬家的老屋在天罗山。
    天罗山是一处风景非常优美的地方。山虽然不算太高,但树林茂密。溪水沿山沟往下流淌,涓涓潺潺,终年不息。香樟树、桔子树,松毛树、杉树、枫树……这些树木就像一个大家族的兄弟姐妹,和和美美的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
   何佬爬到山上去看那些树。满山的树没有一棵有路边的老枫树那么粗,那么大,那么苍老,那么孤独。最近,何佬常常梦见那棵老枫树,他感到很奇怪,老枫树上,莫非系着自己的魂魄?他好奇地想,老枫树是化为轻烟飞到天上去了?还是化为尘埃又回到了泥土里?但老枫树肯定不会像自己这样孤独和寂寞。因为老枫树死了,任何东西只要死了,就再也不会感到寂寞。
   在那些寂寞的日子里,何佬最想去见梅子,只有梅子喜欢听他说话。梅子总是安静地看着他,听他说东家长,西家短,听他倾诉孤独和寂寞,陪他叹息,陪他流泪。他想去,又怕别人笑话。他特别怕梅子的儿媳妇,怕看到那女人冰锥一样的眼神。
  梅子的男人去世多年了,梅子也常常挂念着何佬。在何佬一生所接触的女人中,只有梅子才是真情真意的。男人死后,何佬一直想把梅子娶回家,可儿女们都反对,尤其是梅子的儿媳妇骂得更难听,俩个老人也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这天上午,何佬从店铺里偷偷拿了两包饼干,准备到梅子家去。梅子从来不要何佬的银钱,但梅子有孙子,他觉得自己空着手去不合适。天气很热,何佬走了三四里山路,汗衫就全湿透了。梅子正在园子里摘菜,老远的望见了何佬,心里就很激动,连忙拎着菜篮子走到路上来接何佬。
  梅子见到何佬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他,眼睛就有些潮湿了。何佬就说:“日头这样毒,你怎么不在家歇着?等太阳下山了,你再出来摘菜呀。”
  梅子不做声,跟在何佬的身后,慢慢往家走去。何佬回过头来说:“我们都老了,见一回少一回,你还好吗?”梅子就泣不成声了,只得用手帕握住嘴巴。梅子家是一户独院,儿子出门打工了,媳妇在附近工地上做事,孙子也上学去了,没人看见。
  梅子给何佬泡了杯白糖水,又要去给何佬煮糖黄蛋。何佬拉住她的手说:“不用忙,我真的吃不下去,我只是想看看你,陪你坐一会。媳妇对你还好吗?”
  梅子的眼泪又要下来了,低下头去说:“还好,慢慢过吧,黄土埋到颈脖子的人了。主要是家里活计太重了,他们都在外面做事,种菜浇水,看猪看鸡,家里杂事是我包了,我连生病的工夫都没有。”
  “你也是往七十上奔的人了,做事时手脚放慢点,千万莫要摔倒了,人老骨头脆,容易摔断。”何佬这样叮嘱梅子。梅子说:“我想快也快不起来的。我夜里老做梦,梦见自己的骨头碎了,碎得一块一块的,拼不出个人形来。”何佬暗自惊讶,他没梦见骨头碎了,可他常常梦见别人把他的手脚当成老枫树的枝桠,一根根地砍下来。
   孙子快要放学了,梅子赶紧钻进厨房去烧饭。何佬坐在灶前的小凳上,帮忙添柴火。透过油烟,何佬愣愣的望着梅子花白的头发,还有树根一样枯皱的手臂,不由想起了梅子年轻时的模样:两片红红的嘴唇,两条黑亮的长辫子,两瓣圆鼓鼓的屁股蛋儿,胳膊白得像两条新藕……何佬心里不由一阵发酸。暗想,自己是死是活,不会有人在意的。梅子是死是活,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俩,还在意对方的存在……
  从梅子家回来后的第三天,何佬出事了。
那是清晨五点多钟,何佬慌慌张张从洗头房里溜出来,迎面撞在一辆农用车上,当场一命呜呼。何佬的儿子和媳妇觉得没脸见人,请道士做了一场法事。何佬的尸身还没凉透,就草草地把他埋葬在天罗山上。儿媳妇逢人就说,我家老爷子没有白活一世人啊,吃好的、喝好的,又不用做事,还发了零钱让他到处玩。老爷子活得太滋润了,太快活了,谁知他快活得过了头,钻进洗头房里去了呢?
     听过何佬说故事的两个小女孩说:
   “何佬做出那种事来,该死!”
    只有梅子知道,何佬寂寞得无处排解。
 (发表于《星火·中短篇小说》 2009年第2期获《安徽省首届小说大奖赛铜奖》)
    
  
 
《蝴蝶》  (散文)
 
世界在某些时刻会迎合着一个意象,它会让天空和河流,阳光和绿树,瀑布和飞鸟,鲜花和落叶,配合着一只或两只蝴蝶一起飞翔。
时光散发着炊烟的味道,蝴蝶像微风吹来的花。世上有多少种花就会有多少种蝴蝶,蝴蝶比花更美丽,因为它比花更会变化和流动,它和花同样穿行于时空,但蝴蝶更容易抵达一个深深的梦。
蝴蝶现在已经不仅仅是自然界中的一个小生物,它从庄周的梦中走出来,就改变了原来的身份。后来又被《梁山伯与祝英台》赋予了生死相恋的情缘,成为永恒爱情的最好释译。
“蝴蝶是这个下午的一半”(沈天鸿《蝴蝶》)。舒婷在一篇文章中赞叹过的这句诗,说出的是有些东西不仅是时空的一半,也是生命的一半。人类的灵魂需要丰富的内涵,需要美好的憧憬来支撑。蝴蝶在眼前飞来飞去的时候,我们看见的是实体的蝴蝶,想到的却是一切与美有关的情怀,心境会随之而快乐,或者忧伤,但不可能不有所触动,不在心里留下痕迹。
蝴蝶在这个下午飞翔,切开时空,它的出现会在时空中闪出耀目的光芒,会给时空留下美丽的弧线;落叶叫喊,是生命的觉醒还是灵魂的悲愤?花开无声,却有压倒一切的气势,但在蝴蝶面前,花是强势的舞台布景,是粉饰和矜持,整个下午为迎接一只蝴蝶而盛妆起舞。
自然界的蝴蝶仍然在山间杂树中飞行,在原野里与花草为伴。如多少个世纪以前一样,仍然是化蛹成蝶。它明白过自己的美丽吗?它是否明白它在人类眼中是多么神秘和神奇?蝴蝶也和我们人类一样,是不能把握自己的,一切有生命之物都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我们在原野里常常看到这样的情形:几个小孩围着一只蝴蝶,追啊追啊,最后捉在手上了,近距离看它并不美,并不香,并且周身散落着毛绒绒的碎粉,不管你最后是放掉它还是把它放进瓶子里,这只蝴蝶离死期都不远了。人类常常就这样对待美的事物,先是欣赏、走近,再是进入、占有,直到把美揉碎,这种劣根性,占有欲,在蝴蝶的世界里恐怕没有吧?
在生物界与蝴蝶可以媲美的还有蜻蜓。蝴蝶是娇媚而柔弱的,蜻蜓则聪明而健美,头戴小红帽,翅膀长、薄而透明,它比蝴蝶飞得更高更远,但又不会像鸟儿一样飞出人类的视线之外,它总是在人类可望可及的地方尽显风采。至少,我的祖母认为蜻蜓比蝴蝶更美。童年的清晨,在晴朗开阔的院子里,白色的栀子花和鲜红的月季花上,滚动着夜晚月光离别时留下的晶莹泪珠,蝴蝶和蜻蜓围着花们飞舞,祖母这时总是说:“快过来,我给你梳蜻蜓!”祖母把我的小辫子叫做蜻蜓,而从来不叫蝴蝶。我的祖母不识字,不知道庄子梦蝶的故事,不知道梁山伯和祝英台双双变成了蝴蝶,她是凭自己的审美本能,在她的意识里蜻蜓的美更胜于蝴蝶。
奇怪的是,我母亲在给她的小孙女梳头时也这样说,时光过去几十年了,我母亲虽然也不识字,但她所接受的文化信息应该先进于祖母,起码她在电视上看过梁山伯与祝英台最后都变成了蝴蝶。或许,她在内心里并不愿意接受这种凄美的幻想。凄美,虽然在某些时候具有震撼力,但人类内心更加渴望欢乐和祥和,渴望坚硬的内心城堡。
我们眼中的美,并不是事物本身的美,具体的美都是有缺陷的。
我所接受的信息远胜于祖母和母亲,我因为大概读懂了一首《蝴蝶》,从而对蝴蝶产生无限的惊叹———美必须赋予其思想内涵,才能使有形的美进入无形和无限。一切美都是思想的产物。
生命永远是个体的,灵魂永远是孤寂的,思考永远是独立的。
一只在原野里独自飞翔的蝴蝶,“离开自己的躯体怒放成了一朵花”。有形的蝴蝶和花相互依存,互为映照。“蝴蝶与这个下午无关/我其实从未看见过蝴蝶”,实体的蝴蝶其实是不存在的,所谓大音稀声,大象无形,最美的东西都是幻想中的。生命,从有限通过时空转换从而进入无限———一切物质世界都不可能进入无限状态,必须通过思想将其转换形式,意象并置,才能使有限与无限同时并存于一个苍茫的时空。
蝴蝶,在我的心目中已经超过了蜻蜓,我看蝴蝶已经不再是普通的蝴蝶了,它就是一切美好事物的象征,它是人类永不消失的一个梦。
 
         
散文《黑 鸟》
                                  
    几只黑鸟立在我窗前的树枝上,就在我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它们定定地看着我,没有鸣叫、也没有吵闹。
    那时窗外晨曦微露、紫气东来,还有些许的风,把树枝上挂着的丝瓜吹得轻轻晃动。窗内是半明半暗,我依旧躺下,仔细地回味,仿佛昨夜的梦中也有一只黑鸟出现,那是乌鸦。可清晨出现在窗前的明明是喜鹊,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循环,喜鹊和乌鸦究竟有什么区别,究竟有什么预兆?
    梦中的物象离奇而模糊,它使时间和空间错乱。它使美好和不美好(我不想用丑恶这个词)与之相反,但我仍然在追忆梦中的那只黑鸟。它在过去和未来之间穿梭,它在我午夜的梦中盘旋。那些看见和看不见的清凉的、嶙峋的、粗犷的山石。那些温润的、婉约的、氤氲的是子夜时分特有的旷野的姿态,那种温润的气息一直伴着黑鸟在我午夜的梦中恣肆纵横。
   那只黑鸟总是在我将睡未睡之间迷惘地徘徊,在半明半暗的状态下与我撕扯、拚搏,造成我思维定式和审美惯性的紊乱。
    在这样深秋的早晨,是应该到野外去走走,可是我不能动弹,身体以外的部份,在喧嚣中孤独地踯躅独行,在红尘中穿越无人之境。
    夜露已深,风吹落木,野菊飘零,花魂遍野,时光交错。我拚命喊叫,黑鸟还是不断显现。月亮是蓝色的,它照在村庄的河面上,河水没有流动,它以静止的状态等待一个遥远的归期。村庄里的瓦房是农耕时代的静谧,菊花的芳香带着苦涩的药味,树在影子的牵绊中直不起腰来。黑鸟在天空盘旋,梦中的我看见的是一片迷茫、一片陌生,找不到我出生的村庄。
    我依旧躺着,屋内的光线渐渐明朗,窗外有匆匆的脚步声,有喧哗的吆喝声,窗前的黑鸟这时候也开始媚俗地鸣叫。
    已经无法再浅睡于昨夜,雾霭之中那蓝色的月亮已经深潜入水底。我不得不起来,因为不得已的理由,很多人都无法再在梦幻与现实之间徘徊。
   在嘈杂的喧嚣中我极认真地做着一些琐碎的事情,打扫院子及给院子外面的菜地浇水,把挂在墙上的已经成熟的丝瓜摘下来。瓜藤爬上院墙,又爬上了院内的枇杷树,好几条长得又老又大的丝瓜吊在树枝上,那是正堪摘时没有及时地采摘,现在只好让它长成种籽。尔后匆匆上班,溶入浮华的人流,这时黑鸟见机逍遁。
 
 
孔银姣的诗歌10
 
 
桃花盛开
 
桃花盛开,黑夜里
看不见的花瓣
独自在风中摇曳
 
窗外细密的雨声
像那些已经说出的话
无法挽回,无法回到天空
 
鸟栖息过的枝头
呢喃和泪水
在花瓣处风干
 
只有雨,今夜的雨
融入万物
融入梦,没有回声
 
满树的春光
是一片汪洋的海
细小的一滴也能使我覆没
 
桃花盛开
黑夜里,我看见的花瓣
一路赶来
 
想留住一句话
留住那,惟一的春天
惟一的梦,落英缤纷
让花回到花的深处
 
 
 时光昨夜在窗外停留
     
 
时光昨夜在窗外停留
旋转,温柔地抚摸
把遍地落叶黄金般看重
 
一群麻雀站在记忆的边缘
低头探望,树枝颤抖
一只麻雀与另一只麻雀
它们争论不休
 
那些话是另一个世界的
秘密,却与我
与某些事如此密切
 
不可重复的风景
重量流淌不去
情怀仿佛远道而来
又仿佛从未离开
 
一抹岁月的轻痕
在窗外,迎风摇曳
 
许多事不必懂,不必
想起和忘记
恰如朝露,有经过
就有闪亮留在瞬间
 
废墟
 
 
时光在废墟上倾斜
燃烧过的碎片
那些血和泪
已经去向不明
 
曾经的乌有
需要在风中沉默           
许多年的往事
在残垣断壁中没有回音
 
一朵铃兰花
在夹缝中盛开
在时光的波涛中旋转
 
很多次开过又谢了
无声无息
像没有约定的坚守
 
燃烧不只是变成灰烬
沉睡只为等待苏醒
 
艾香深处
 
——为端阳节写一首
 
艾枝在门头上翘首
以拂动的姿态
颤抖或者欢笑
 
五月的乡村
麦浪奔涌的声音
属于孩子和祖父
被掏空的心事
 
许多居无定所的人
在同一时刻数着节日
汩罗江的传说随水流逝
 
粽子、栀子和蒿艾
香气郁积成魂魄
游荡在天地之外
 
炊烟变幻着形式
遮蔽着一切需要遮蔽之物
以沉默的方式呼唤
 
艾香深处
青山绿水倏忽闪现
欢聚与离散
都是沉甸甸的真理
 
 枇杷熟了
 
枇杷熟了,在枝头
黄澄澄的,滚动着
甜蜜的影子
 
一群鸟儿喋喋不休
什么样的鸟
能在空中徘徊不去?
 
笑意向下低垂
在生活的低处
又一粒种子
 
开始裂变,豁口里
梦呓无声
 
那时,我坐在树下
一些暗自浮动的思想
越来越淡
 
仿佛枇杷的香味
已经沁入骨头
 
 
桃子
 
 
缤纷的花瓣
退守到世界的另一边
一些已知的事物
承载未知的秘密
 
毛绒绒的气息
由红色和青色构成
想像中的味道
在经验里被光照亮
 
儿子十年前栽下的树
缀满沉甸甸的使命
桃子在清晨装扮自己
桃子随遇而安
与我的梦,失之交臂
 
桃枝谦逊地弯下腰
完成了一生中
糊里糊涂的一个旅行
 
 
 
清明节
 
潮湿的气息从地心升起
仿佛许多年前的泪
漫溢在故乡的水草间
 
满山的雾霭
那些连绵起伏的痛
发不出声音的呼唤
像空濛的梦
布满尘埃
 
我是你种植的香樟树
我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
在冰凉岩石上
扎下了根
 
沉默将世界变成幻象
父亲,怎样的方式
才能让泥土不会走散?
 
这是我们的节日
这山岗,这沉重的苍穹
时间的深谷里
我听见生命如此寂静
 
遥遥无期的远方
你的脚步
穿越无数的悲欣
万物,在我的头顶
纷纷扬扬
 
在山中 
 
黑蝴蝶又开花了
扇动的翅膀
在缭绕的烟雾中轻盈又沉重
 
荆棘布满山岗,沉默的墓碑
听不见千万声呼唤
悲伤和笑语都呼啸而过
 
昨夜曾经有月光低语
关于生命的踪影
关于命运的密码
 
山花还是那年的颜色
露珠还在草叶上颤栗
只有河流走远了
父亲,有些话结成冰块
它在我心里慢慢融化
 
 
 
那些人不停地出走
走向高处和低处
汗水就在那儿
汹涌如整个夏季
暴风雨从每一个毛孔溢出
在挣扎着拔高的城市
  
一群一群,鱼贯而入的
茫然的生命,浇灌成
游动的水泥柱
  
如果你俯身向低处
就会听到某种声音
某种暗流的蒸腾
冷寂地燃烧,无声地喊叫
看见比火更烫的煤
比煤更黑的血
  
那些人不停地回来
像一茬又一茬
从地里冒出的庄稼
胸腔里发出的声音
是一个民族
粗重的喘息
  
山川河流不停地变幻着
仿佛生命豁然裂开
又不断愈合的伤口
 
 
 走进秋天
                  
1
 
稻香的季节,原野
开满寻梦的花
落叶受泥土的诱惑
将自己变成橙色,或血色
进入
大地的心脏,树的根部
一次宿命的轮回
从内部走近自我
 
2
 
秋风呼啸,声音
清脆,切开果实
也切开白露
和山脉中波动着的时光
石头表情漠然
眼中空无一物
在沉静中迷茫,在迷茫中
固执地守望
曾经漫过的山洪
是否在这个秋天陷入
迷惘,或甜蜜的回忆?
 
3
 
草垛以沉默的方式,提醒
万物在秋天倾听自己
就是倾听世界的秘密
这循环往复的过程
不是一个动词,不是
坠落,就像月光进入河流
灵魂寻找归宿
 
4
 
月光知道自己
已经走进了秋天,月光
把一泻千里的欣喜
挂在脸上,变化着
以自己融入的方式
把黑暗遮掩,把梦
融入大地,让夜色苍茫
天空辽阔
依靠河流和水,依靠
万物的影子而活着——
活在尘世的重量中,月光
制造静谧的颜色
同时抗拒着
与寒霜同一的温度
 
5
 
秋天在风中缓步行走
寂寥、坦荡
秋阳高悬,力透万物
成熟谷子的香味
大雁远离的伤悲
腐败的酸果——
因为这些,大地皲裂
一个又一个曾经隐匿的伤口
发出
空谷回音
 
6
 
这一切,辽远、空茫
在声音中静止
又在静止中轰鸣
大峡谷里飞鸟的巢穴
被秋风掩埋
折断的树枝,那短暂的
空白
果子临行时最后的回眸
一棵树
猝不及防的燃烧
 
秋天的梦不是梦
是沉睡的生命意识
漫过热烈的夏季
逐渐苏醒
沉静、清晰、睿智
浮躁渐次隐退
秋天苍茫一片
远处的山脉向更远处浮动
像一个远行者孤独的背影
 
8
 
秋天是一种启示
它的丰富里包含着腐朽
澄澈中隐藏着诱惑
 
秋天是回归,也是
远离
万物
走进不能确定的自己
神秘,是秋天最后的归宿
 
  
 
 
 
 
 
 
 
   


 
 
 
 
 
 

 


打印此页〗 〖关闭此页


上一篇:下面没有链接了 下一篇:何启华
主办: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太湖县委员会办公室

地址:安徽省太湖县熙湖路2号 电话:0556-4162258 传真:0556-4185622 电子信箱:taihuzhengxie-2258@163.com

网站备案:皖icp备11023147号